吕迪格为什么这么“坏”?这要从他小时候说起
他出自柏林街区,目前为皇马效力;他被视作球场上的硬汉,甚至有些粗野和“坏”。安东尼奥·吕迪格,当今世界足坛最优秀的中卫之一,想要了解他的故事,就得去他从小生活那个地方……”
“谁是你职业生涯中印象最深刻的对手?”
那些参加过数百场比赛、对抗过无数后卫的进攻球员,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很多人的答案,可能是安东尼奥·吕迪格,那个现年30岁、身高1米9、体重85公斤的家伙。
2021年欧冠决赛,吕迪格在一次对抗中直接“K.O”了曼城中场德布劳内,后者含着眼泪受伤离场;2020欧洲杯小组赛,波巴的身体上留下了德国中卫的牙印;3年前一场欧国联比赛,法国后卫帕瓦尔从皇马铁卫那里领教了“脖子高度的铲球”的意义。而当年刚代表斯图加特踢德甲时,这家伙就一拳打到比他大10岁的荷兰人范德法特的胸口。
累累“劣迹”,为吕迪格赢得了“洛奇”这个外号。其实他还有另一个外号:托尼。
时光流逝,步入而立之年的吕迪格一直没有改变。他继续撕咬着对方前锋,每次清除危险、将皮球踢上看台,他都会紧紧握着拳头,像一头斗赢的野兽。
“战魂”起点
吕迪格为什么这么“坏”?这也是当初他在切尔西时,主帅图赫尔问他的问题。
“托尼,你总是带着怒火与激情踢球,这从何而来?看你在场上踢球,我总能感觉到极强的侵略性!”现任拜仁主帅当初很喜欢跟吕迪格聊天,也会给他讲自己的故事。“但老实说,我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其实只是一个词:新克尔恩。”
那里是柏林最具国际氛围的街区,吕迪格出生的地方。从柏林阳光大道出来,周边景象和其他国家的多文化街区没什么两样。伊斯兰风味的烤肉摊,紧挨着西欧风格的食品店;仔细聆听街上行人的对话,有德语、土耳其语、库尔德语、克罗地亚语、英语……甚至还有越南语。对一个在大城市生活过的人来说,这里没什么新奇之处,但却充满魅力。
在柏林,新克尔恩可谓大名鼎鼎。在习惯了低调处理冲突的德国,这里可谓独树一帜,当地年轻人和警察曾在新年之夜火并,让这个街区的坏名声又上了一个层次。面对采访,费拉特·科恰克显得很紧张。尽管穿着厚厚的帽衫,外面还套着夹克,但感冒让这个年轻人无比烦恼,几乎每10秒钟就要擤一次鼻涕。
科恰克的小胡子有一部分被染成了红色,这代表他所属的政党:Die Linke,被划分为左翼,在柏林地区议会中代表新克尔恩。“这里是一个无产阶级街区。从历史层面来说,这里一直都有反对法西斯和国家暴力的传统。尽管如此,极右翼政党的影响力依旧存在,新克尔恩也是两级分化严重。南部街区更漂亮,多是德国人;北部更贫穷,更多元化。”
科恰克又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然后继续“扮演”历史老师。“在柏林,第一批‘客籍工人’大部分来自土耳其,随后的移民潮带来了其他地方的人,比如黎巴嫩、巴勒斯坦和巴尔干……最近十几年是非洲和叙利亚。”在这样的背景下,安东尼奥·吕迪格于1993年3月3日出生,他的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来自塞拉利昂,为躲避该国的“钻石战争”逃难到了柏林。
吕迪格一家人当初的立脚点位于迪塞尔大街7号,这个街道的名称,是为了纪念柴油机的发明者鲁道夫·迪塞尔。这里生活着超过4300人,其中3/4来自国外。“这地方是在上世纪70年代由‘客籍工人’所修建的,主要居住者也是这些工人。”
街区里,一间杂货店散发着生机。女店主是个土耳其人,对于吕迪格,她哑口无言,因为她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
相反,对于自己的生活环境,女店主倒是话很多。据她透露,电梯经常罢工,楼道特别不卫生,没有任何翻修计划……因为房东总想把她们这些穷人赶走,将房子租给有钱人。科恰克笑着记下地址,并承诺会回来跟她再聊这个话题。地区选举几周后举行,科恰克相信,自己所属的政党能再次胜出。“托尼是柏林墙倒塌之后在这里长大的第一代孩子,那时没人还想在这里生活。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新克尔恩最近几年变化很大,柏林的贵族化带来了影响。”
望着眼前这些房子,我们努力寻找起了可以代表吕迪格童年的碎片,在其中一座房子的第17层,我们找到了答案。吕迪格的母亲莉莉养大了好几个孩子,除了4个姐妹,还有异父兄弟萨尔·塞内西。萨尔也曾是职业球员,20多年前曾为多特蒙德效力,不过职业生涯大部分时间都混迹于低级别联赛。
2015年退役后,萨尔转行做了球员经纪人,这让他多次前往法甲赛场。“有一次,我去朗斯观看一场对欧塞尔的比赛。回到巴黎,路过邦迪(姆巴佩长大的法国郊区),那里的环境让我想起了家乡。这个地方给托尼留下了深刻印象,直到今天仍是如此,哪怕他如今对阵的是利物浦、巴萨这样的球队。”
萨尔说,因为在这里长大,吕迪格脑袋里很早就刻下了一个理念: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不停地努力工作。“他总是100%付出,因为他的成长经历永远保存在头脑的某个角落里。这地方比他的第一家职业俱乐部还重要。”
2012年跟随斯图加特踢德甲前,吕迪格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个街区踢球,尤其是在“Bolzplatz”。那是柏林非常典型的城市球场,遍布街头各个角落,是人们休闲的主要去处。“Bolzplatz是年轻人寻求融入的地方,不止是融入街区,还有整个社会。在那里踢球,身体接触非常频繁,你没机会犯错。那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地方,就像社会;不过那里也是非常好的生活学校,因为你可以在那里受到一种模式教育,尤其是纪律性!在学校,如果你有困难,人们会帮你,在Bolzplatz就没人帮你。如果哭鼻子,你就只能下场,受伤了也是一样。所以你得学会永不放弃。”
位置向后,人生向前
城市丛林中,隐藏着另一片城市丛林。
所有带过吕迪格的教练,都会称赞当年那些“野蛮比赛”给德国后卫带来的好处。“我们有时争夺的只是一块烤肉、一盒薯片或一瓶可乐,但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和街区争取荣誉。”这种双重意义,泽利科·里斯蒂奇非常清楚。这位老人已经从事足球工作将近50年,几年前,他和朋友共同发起了一项计划,目的就是帮助柏林这些街区的孩子。
“在那里,你要学着超越自我,因为只有最棒的孩子才能上场。如果你足够好,就必须成为自己所代表街区的英雄。”
如今的年轻人,好像心思都在别的地方,这让里斯蒂奇有些失望。“现在的孩子们,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去Bolzplatz了。此外,俱乐部的教练也不希望他们去,因为存在受伤的风险。从这一层面来说,吕迪格是最后一代真正意义上的柏林‘街头球员’。”
里斯蒂奇的表兄斯雷托支持柏林联,他本人则心属首都西部的赫塔。里斯蒂奇曾在柏林赫塔青年队执教10多年,他第一次与吕迪格相遇,是在一次考察球员时。“当时他在U13梯队踢球,在新克尔恩街区的格罗皮乌斯塔特俱乐部注册。获得了他的教练卡蒂的许可后,我让他每周来和我们训练两次,踢一些比赛……但都不是正式的。”
跟着柏林赫塔长了见识后,吕迪格完成跳级,开始踢大场,位置是前锋。里斯蒂奇笑着回忆道:“由于背对球门时总是遇到困难,我让他位置逐渐后撤,一直到中卫……他身材高大、侵略性强、头球好,还有不错的射门和传球技术。他总是给人一种勇猛无畏的感觉。球场上,有一件事非常清楚:皮球是他的,每一次他都要赢下来,不管用什么方式。”
尽管深受里斯蒂奇教练喜爱,但吕迪格始终没有与柏林赫塔签约。“俱乐部的其他教练更喜欢另一个孩子,那家伙比托尼更高大、更强壮。托尼一直在努力奔跑,但一年后,他只能默默离开……真的很可惜。”说这话的不是里斯蒂奇,而是前面提到的卡蒂。这位女士姓施密特,如今在柏林市中心经营一个旅行挂车的停车场。冬天不是野营爱好者喜欢的季节,卡蒂有得是时间跟我们闲聊。“我也来自新克尔恩。我生活在南边,但我很清楚吕迪格的成长环境和生活条件。在那种环境下,任何事情都不容易。幸运的是,托尼得到了母亲的支持,因为她有一颗大心脏!”
在格罗皮乌斯塔特,吕迪格也只待了一年。“我们一切都得靠自己,俱乐部把所有资金都放在了一线队,不能给我们足够支持。训练时,8人场有时会站28个人。有一次我们和拜仁比赛,对手赛后想交换球衣,但我们只能拒绝,因为我们没有备用的。”
除了教练身份,卡蒂还是当年那些孩子的“妈妈”。“我们去德国各地比赛,甚至还会去国外。对很多人来说,这是走出新克尔恩的唯一机会。我四处走动,不断寻找赞助商。很多人为球队提供了帮助,资助我们出去比赛。吕迪格的母亲收入不高,但她也会帮助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球队,钱从来不会存进银行,而是立刻用于球队开销。对于比赛没踢好的孩子,一句温柔的鼓励或许更有用,托尼的母亲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
跳板
尽管有家人的保护,但吕迪格当年也没有完全远离危险。无论如何,新克尔恩仍是一个敏感的地方,年轻人的成长道路上布满陷阱。
“他很幸运,有家人的保护和陪伴。总是母亲或者姐姐陪她去训练,这很好,因为他的成长道路上总会遇到危险……”地铁站背后的面包店里,蒂姆·约尔抿了一口热巧克力奶。和里斯蒂奇、卡蒂一样,蒂姆也很喜欢看吕迪格踢球,在他身穿柏林塔斯马尼亚球衣时。
蒂姆也是在新克尔恩长大的孩子,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吕迪格那样的“性格力量”。“我不是说他留在新克尔恩就一定会走歪路,但离开总是好的。当你的铁子们决定去商店偷东西时,你肯定会问自己:‘现在,我该怎么做?’因为不管怎样,你都会有成为这帮坏孩子中的一员的想法。”
试训柏林赫塔失败后,吕迪格在采伦多夫街区重启,那里是“赫塔03俱乐部”(Hertha Zehlendorf)的总部。虽然没有常年征战德甲的柏林赫塔那么出名,但“赫塔03”培养年轻人的名声很响。当年每次去训练,吕迪格要在路上花费两个小时。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令自己终生难忘的人:马库斯·普洛格,一名教练,也是一位警察。
如今60多岁的普洛格,早已脱下了警服。“我们刚认识时,托尼明确地对我说:‘我憎恨警察!’当时,我率领着一个专门针对青少年犯罪的警员团队。托尼看着身边的人穿着超级漂亮的篮球鞋、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却什么都不用干,于是开始产生疑问。虽然是禁忌话题,但我要他马上做出决定:继续踢球,把它当成自己的职业;或者留在街头跟那些坏蛋瞎混,等待突然倒下的那一天到来。”
吕迪格最终选择了前者,而且从普洛格身上,他找到了“父亲般的感觉”。“托尼一直需要有个人亲近他,那个人不能只会给他看比赛录像,或者做枯燥的战术讲解。职业生涯至今,托尼跟教练的关系总是很好,从罗马的斯帕莱蒂、切尔西的孔蒂和图赫尔,到德国青年队提拔他的赫鲁贝施。如今在皇马与安切洛蒂共事也一样。托尼加盟皇马之前,安帅亲自去到他家拜访,这说明意大利教练关注的不止是球员能力,还有他的性格、生活习惯和他背后的家庭。”
在采伦多夫那两年(2006年到2008年),吕迪格表现得非常稳定,里斯蒂奇也因此看到了爱徒的美好未来。青训教练经常会更换球员,那种残酷遴选,就像卡蒂说的那样,“他们经常会忘记自己的球员只是孩子,而不是机器。”2008年,哥哥萨尔为吕迪格谋到了去多特蒙德试训的机会。这一次,结果是积极的。
“离开柏林这个决定,部分源于母亲,她希望托尼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我认为,最终的决定是他自己作出的。”
细嗅蔷薇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在鲁尔区接受3年培训,然后去到斯图加特,进入真正的职业足球世界。
身处不同环境,让吕迪格意识到了自己的“柏林身份”。“我们和巴黎人一样,很傲慢。当被问到从哪里来的时候,我们不会回答‘德国’,而是‘柏林’。托尼从未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里斯蒂奇笑着说。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些在吕迪格职业生涯之初就认识他的人,至今仍未感觉到皇马中卫有一点儿变化。无论是他身穿德国队球衣参加世界杯,还是代表切尔西举起欧洲冠军杯,或者如今在伊比利亚半岛树立价值。卡蒂态度坚定地说道:“是的,他已经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很久了,但我和他之间有个约定,如同和我教过的所有球员。只要他们回柏林,必须请我喝上一杯加奶、加糖的咖啡。上一次托尼忘了,但我还记着呢!当然,我永远记得他那略显严肃的面孔,虽然留着大胡子,但我认为他很可爱。”
这就是吕迪格。生活没有给他任何馈赠,但通过努力拼搏获得成功后,他总想着感谢生活,不断投身慈善、回馈社会,比如在塞拉利昂那些活动。普洛格告诉我们,吕迪格资助了很多非洲年轻人。“疫情期间,他还经常为医院的护士们买披萨。”
约尔反问道:“为什么这些没人说?为什么他在德国没有获得应有的认可?为什么总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去年卡塔尔世界杯小组赛首战对日本,吕迪格在完成一次成功的防守卡位后,来了一组类似田径运动员的高抬腿跑。约尔认为,这个动作并不是所谓的“轻视对手”,只是一个简单的田径动作!“一个新克尔恩的孩子,如今在皇马踢球,托尼的成长经历对于他的家乡来说就是最好的广告!如果他的名字叫做罗伯特·穆勒,我敢肯定,人们的反应一定会不同,德国就是存在这种妒忌的眼光。哪怕拜仁明天给他打电话,我也不认为那是一家适合他的俱乐部。他在别的地方找到了幸福。”
去年刚加盟皇马时,吕迪格曾表示:“刚开始踢球时,我从没想过能来这里(伯纳乌),因为这家俱乐部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无法企及的目标。”如今,已经实现了“儿时最高梦想”(踢英超)的德国后卫,在全新舞台也有出色发挥,不断演绎着足球世界适者生存的法则。
闲暇时光,吕迪格喜欢去动物园,观察狮虎猛兽在笼子里的表现。球场上的吕迪格,就像一头擅长撕咬的雄狮,战斗是他的使命,咆哮是他的魅力。
本文转载自《足球周刊》
作者:朱利安·杜兹
编译: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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