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文眼】作为业务干部，刘爱杰在体育系统内口碑不错，肯钻研，是个工作狂。他治下的中国赛艇队和中国皮划艇队都曾屡创佳绩。权力将他带向了巅峰，也将他推下了深渊。与他一同坠向深渊的还包括足球名嘴段暄。

特约作者丨春风十里

图片丨来自网络

2023年12月30日，《经济观察报》名记李微敖（张继科涉赌一事也由其曝光）披露了知名足球解说员段暄向中国赛艇协会原主席刘爱杰行贿的案件详情。

据其报道，2023年12月20日，河南省鹤壁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刘爱杰总计受贿折合人民币2381.58万元（其中段暄行贿约合951万元，其他单位和个人的贿赂折合人民币超过1400万元），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并处罚金200万元人民币。刘爱杰对检方指控的受贿事实和罪名无异议，自愿认罪悔罪。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2022年中国足坛和奥运备战开启双线反腐行动后，奥运备战条线案情和判决结果被曝光的第一条“大鱼”，而足球领域率先曝光的则是中国足协原副主席、教育部体卫艺司司长王登峰。其涉案金额是刘爱杰的2倍多，达5000万之巨。

案情甫一曝光，舆论哗然。很多日常只看足球的球迷不理解的是，段暄一个足球解说，为何要去向中国赛艇协会主席行贿？刘爱杰在中国体育领域，究竟是怎样的地位？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东京奥运周期的集大权者

2023年3月28日，刘爱杰被官方宣布：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驻国家体育总局纪检监察组和河南省监察委员会审查调查。

事实上，2023年1月，国家体育总局政策法规司副司长胡光宇被查，已经是一个“信号”。

官方通报中，胡光宇并未被提及的另一重要职务头衔是中国奥委会奥运备战办公室（以下简称“奥运备战办”）常务副主任。当时，就有多位中国体育界人士表示，奥运备战资金使用这条“线”已经被“盯上了”。

随着胡光宇被查，刘爱杰也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体育总局备战办和中国奥委会奥运备战办均非常设部门，但系出同源，均为奥运备战中枢核心。刘爱杰在出任中国赛艇协会主席前，第一职务是国家体育总局竞技体育司副司长，兼任国家体育总局备战办公室主任。

体育界知情人士表示，“在东京奥运周期，刘爱杰是集备战大权于一身的人物，包括经费、人员、外事、科研、比赛、训练等等。历史上，他在不同时期和阶段，都曾经很受赏识，但在东京奥运周期达到了巅峰。”

据了解，刘爱杰在被官方宣布带走调查超过半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异常现象”。

据刘爱杰的个人视频账号显示，中国赛艇队曾在2022年7月组队赴英国参加亨利皇家赛艇比赛。本次比赛，中国赛艇队尽遣奥运冠军级主力，但刘爱杰身为中国赛艇协会主席并没有率队前往，其妻子张秀云（同被带走调查，案情不详）是前方带队人员之一。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比赛后，刘爱杰的个人视频账号也就此“停更”。多位与刘爱杰有工作交集的人士都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印象中，刘主席2022年下半年去协会上班开始变少，他对外的措辞也变得很隐晦。”

此后就有小道消息陆续传出，说刘爱杰在写材料，协助调查，相关传言流传半年之久，直至靴子落地。

曾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为何刘爱杰在东京奥运这个周期能成为集备战大权于一身的人物？多位体育界人士认为，与他过往的战绩和其训练理念主张不无关系。

知情人士透露：“2004年雅典奥运会，孟关良、杨文军以0.072秒的优势夺得男子双人皮划艇500米冠军。刘爱杰时任水上运动管理中心三部部长，作为主要管理者之一，曾经为实现该项目「零的突破」立过大功。”

2001年，刘爱杰着手重建国家皮划艇队。在此之前，中国皮划艇发展极其落后，历史上奥运会最好成绩仅仅是第四名，2000年更是没有一名运动员参加悉尼奥运会。

有人回忆说，“刘爱杰当时很有勇气，提出雅典奥运会目标是夺得金牌，当时也几乎没人看好他。一方面他的团队肯钻研，总局当时也推出了「119工程」，提升了投入水平，助其实现了突破。”

所谓“119工程”，是以田径、游泳和水上运动这三个基础大项在雅典奥运会所占金牌数命名。“历来，中国一直是靠跳水、乒乓球、羽毛球、举重、射击、举重「六大强项」作为夺金基本盘，而基础大项的这119块金牌，向来由欧美体育强国瓜分，中国队难有作为。”

对于赛艇、皮划艇项目而言，有了政策支持，一下子就“变阔了”。“雅典奥运周期的投入达到了数千万之巨，还可以聘请外教，聘用一支科研力量。当时皮划艇队内，有多名博士协助研究。”

据其回忆，刘爱杰领导的皮划艇队以及科研小组对于孟关良、杨文军二人的肌肉形态、拉桨速度、频率、节奏长期跟踪研究，甚至用大量实验数据说服了加拿大外籍教练，改换两位选手艇内的先后顺序。孟关良和杨文军组合在雅典奥运会前迅速崛起，最终夺冠。

“雅典奥运会上，最受外界热捧的是刘翔，孟关良和杨文军皮划艇夺金在社会上其实没什么关注度，但在国家体育总局内部，这块中国水上运动首金获得的评价极高，被视作科技助力奥运夺金的典范。”

皮划艇夺金的科研成果，不但获得了国家体育总局“训练重大突破奖”，《国家皮划艇队训练创新和科技服务体系建设》论文还在2006年被科技部授予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刘爱杰是这篇论文的第三作者。他正是以04雅典夺金为案例，阐述要在东京周期运用科研助力奥运夺金，该想法理念受到认可。”知情人回忆，“他另外一个受到认可的理念，是强调体能训练。由于他本来就是安徽竞走运动员出身，来到国家体委（国家体育总局前身）后长期从事赛艇，因此对体能耐力训练颇有研究，逐渐成为体能专家。在北京体育大学上学时，他就曾经发表过多篇研究竞走的论文，后来到国家体委，刘爱杰也喜欢结交科研人员，了解探讨体育训练理论，与很多科研人员联名发论文。”

进入东京奥运周期后的2017年，1957年生人的刘爱杰已到60岁年届退休，但刘爱杰获得信任后，仍于2017年8月全票当选中国赛艇协会主席，得以继续以赛艇队、皮划艇队负责人的身份带队备战东京奥运。

知情人介绍，“2004年雅典、2008年北京奥运，孟关良/杨文军分别夺冠、卫冕，刘爱杰于2005年从部长升任水上中心副主任后，于2011年平调至竞体司担任副司长。2012年伦敦、2016年里约这两届奥运会，刘爱杰虽然都在中国奥运代表团的团部中，但并没有作为赛艇、皮划艇的第一负责人带队征战。而恰恰这两届奥运，中国赛艇、皮划艇又没出成绩，这也是刘爱杰2017年心有不甘并主动请缨的原因。”

东京奥运周期，刘爱杰先是在赛艇队内部提出了“对标冠军模型”、“恶补体能短板”等理念，在推广过程中也曾引发风波和争议。“他带中国赛艇选手去英国集训，借鉴英国国家队的入队体能标准和相关训练参数，设置「假想敌模型」，并带全队苦练达标，赛艇队水平确实又上来了，可以比肩欧美。抓体能本来没问题，但若把所有项目都混为一谈，要一刀切地严格执行要求，就把好事办坏了。”

中国赛艇队、皮划艇队在东京奥运会获得了2金2银2铜，创下历史最佳战绩。其中，张秀云担任主教练的女子四人双桨队，徐诗晓、孙梦雅搭档的中国皮划艇女子双人项目都是以绝对优势“一骑绝尘”夺冠，其中前者破世界纪录，后者破奥运会纪录。男子选手中，张亮/刘治宇双人双桨摘铜，夺得中国乃至亚洲赛艇奥运史上首枚男子奖牌。

东京奥运会后，刘爱杰曾颇为自豪地表示，中国赛艇和皮划艇队正在从支流项目变成主流项目，从较落后项目变成较领先项目。

“那些最后夺得银牌和铜牌的项目，其实在刘爱杰赛前的规划中，也都是要去冲击金牌的。东京奥运会赛前，赛艇皮划艇内部目标大概是5枚金牌。”

段暄是如何“入局”的？

很多体育界人士认为，如果刘爱杰仅作为赛艇、皮划艇项目的负责人，带队打出战绩，或许不会有事。有人指出，“正因为他获得了很大的权力，大包大揽，所以出事了。”

除了领导中国赛艇协会外，“能量充沛”的刘爱杰还主抓了体育总局的“跨界跨项”项目。东京奥运会大胜归来后，刘爱杰还曾带领部分干将深入冬奥项目队伍，介入管理等工作。

事实上，在刘爱杰担任竞体司副司长时就提出了“跨界跨项”想法，在刘爱杰全票当选中国赛艇协会主席后，“跨界跨项选材”研讨会随即召开，后迅速推动实践。

另一位被带走接受审查调查的冬季运动管理中心主任倪会忠曾对外公开介绍过：申冬奥成功之前，我们有1/3的冬季项目根本就没有开展，有1/3的项目仅仅触及门槛，所以这届参赛运动员的一个很大特点，就是当届选才、当届培养、当届训练、当届参赛。

最终，官方表述的“跨界跨项”过程和成果是：从2018年开始，全国范围内广泛开展跨界跨项选材工作，包括赛艇、皮划艇、田径、体操等项目以及杂技、舞蹈等行业共计2万余人参与选拔，最终入选各级各类冰雪项目国家集训队上千人，几乎实现北京冬奥会109个小项全项参与。在北京冬奥会代表团的176名运动员中，约有1/5的运动员是通过跨界跨项选材从事冰雪项目专业训练，雪上项目更是有近一半是跨界跨项选材运动员，彻底改变了冰雪项目仅仅依靠个别省份输送的情况。

公开信息显示，“跨界跨项”最初就是在中国赛艇协会的支持下推动的。刘爱杰曾在2018年5月赴挪威考察跨界跨项越野滑雪队。当时，共有30名来自全国12个省区市的赛艇、田径精英运动员跨界跨项到越野滑雪项目。

与之对应的是，段暄也是在这个阶段入局，开始陆续分批次向刘爱杰行贿。段暄向刘爱杰行贿的其他海外地点，如美国、西班牙，均是赛艇队的海外集训比赛地。

“2014年出台的46号文件鼓励体育产业发展，一时间热钱涌入。王思聪于2016年年初成立了香蕉计划体育（以下简称“香蕉体育”）的公司，并挖来段暄出任CEO。”另一位体育产业人士透露。

但是，即便有王思聪注资，段暄牵头，内容流量变现难度极大。2018年，王思聪不再投入，段暄作为CEO决心带领香蕉体育转型。此后香蕉体育变成了一个乙方公司，做TO G业务，甲方就是刘爱杰领导下的中国赛艇协会等。

据《经济观察报》，鹤壁市中级人民法院查明：在2018年至2020年之间，香蕉体育公司承揽的奥运备战“跨界”“跨项”选人选材中介服务，包括与中国赛艇协会签订了单板、自由式、高山这三个雪上项目的“跨界”“跨项”选人选材服务合同。香蕉体育公司还向国家体育总局备战办公室推荐并促成签约了15期外训合同。为从中套取奥运会备战办公室给予的外训款项，香蕉体育公司与这些外训公司签订了虚假的咨询服务合同。

为表示对刘爱杰的感谢，段暄以提供现金，或者转账给张秀云等方式，先后19次向刘爱杰行贿。

“段暄如果一切TO G业务都是通过竞标方式获得，并且没有向刘爱杰表示「感谢」，一切倒是也都合理合法。可问题是，他如果不表示‘感谢’，香蕉体育还能继续做业务，并且活下去吗？”该体育产业人士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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